清算鬥爭

清算鬥爭

我是蘇北人，民國三十二年生。我們家鄉淪陷得早，大概在民國三十六年共產黨就開始在那清算鬥爭了。我家約有薄田十畝，當然是清算鬥爭的對象。為什麼說是薄田呢？因為邊臨海岸，田是沙田，基本上是不能種如稻麥高價作物的。一般只能種山芋（又稱蕃薯、地瓜）、棒頭（玉米）、花生、高梁等等雜糧而已。如果以田產的價值來算，十畝的蘇北沙田比不上蘇州的一畝水稻田。但是以共產黨的算法，在蘇州有一畝水稻田的農夫是貧下中農，在蘇北有十畝田的農夫就是地主、是富農、是鬥爭的對象。我們家有六口人，其實六口人有十畝地，只能糊口而已，但是共產黨說你是地主，你就是地主，沒什麼好申辯的。何況共產黨地方上的土幹部都是些地皮流氓、土豪劣紳。為什麼共產黨都用這些人呢？因為一般的知識分子跟原來地方上的幹部，都和國民黨有關係，是信不過的。地皮流氓、土豪劣紳平常魚肉鄉里，是國民政府打壓、捉拿的對象，這些人平常為了生存，有些早就加入共產黨找個庇佑，有些在共產黨來了以後，就加入歡迎共產黨的行列，你說共產黨不用他們還能用誰？何況這些人跟國民黨的仇可大了，絕不可能做國民黨內應的。

共產黨來的時候，我爸爸不在家鄉，所以我們一家有五口人就被抓起來，關在牢裡。那個牢房也不是什麼正式的牢房，而是幾個倉庫改的，一些地主就關在裡面。過了幾個月，地方上幹部覺得每天要餵幾百人吃飯，蠻浪費糧食的，於是就開了個鬥爭大會，把我們一家一家的輪流上台，讓大家來鬥爭、清算。台下的人我們也不認識，只是附和著幹部們叫著，人多口雜，也不知他們叫些什麼。後來我們家就被沒收財產，掃地出門了。

什麼是掃地出門呢？就是把你像垃圾一樣的掃出你的家門，除了一雙筷子、一個碗、身上穿的一套衣服以外，麼都不准帶。現在想想，其實共產黨也不是完全是泯滅人性的，至少他還給你碗筷免得你還討飯的工具也沒有。

討飯的生涯是很難過的，尤其在家鄉討飯更是艱難，因為大家都不敢給你飯吃，生怕給幹部知道連累了他們。不得已，只好在天黑了再出去討飯。那時候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，能吃飽已經不錯了，那裡還有剩飯殘羹給要飯的呢？因此每天最多也只能吃一頓飯，還吃不飽，也就是苟延殘喘罷了。這樣的日子真的比坐牢還差十萬八千里，最後祖母、母親相繼身亡。看來在家鄉是活不下去了，只好離鄉背井，到別的地方討飯，姊弟三人，才能勉強活了下來。

後來我跟大姑就到了蘇州找到我爸，又來到台灣，基本上我沒吃過共產黨的大苦。我二個姊姊就沒那麼幸運了，只好在家鄉生活。二個姊姊能在清算鬥爭中存活下來，也是不簡單的事。因為是小孩子，又是女的，她們也知道自己的成份不好，處處忍讓，地方幹部也就沒有心再整她們了。雖說是沒有整她們，但是這些被掃地出門的人每次運動的時候，都是鬥爭的靶子，基本上在鄧小平改革開放前，沒過過一天好日子。好們向幹部申請了一小塊田，自食其力，後來各自婚配，也算活了下來。就是沒受什麼教育，只在國民黨統治期間讀了二年的書，共產黨來了，每天都要為生活忙碌，沒能再讀什麼書了。雖然我逃出來的時候還很小，但是在民國七十七年回鄉探親的時候，見到我兩個姊姊，我內心總是為我爸沒能把她們接到台灣去，感到抱歉跟遺憾的。